情系桑梓
兴教岭外,承传邹鲁之风
在陈白沙对广府文化的贡献中,影响最深远者,莫过其授徒讲学之功。在陈白沙隐居期间,“四方来学者不啻数千人”。曾身兼礼、吏、兵三部尚书职务的重臣湛若水,官拜文华阁大学士卒赠太师的名臣梁储,都成为他的入室弟子。
经过陈白沙的苦心经营,珠三角一跃成为岭南教育中心之一。据文献统计,广东在宋代仅有书院26所,占全国书院总数21%,经过明代的快速发展,到清代已达到255所之多,占38%,跃居全国首位。“自此,粤士大夫多以理学兴起,肩摩屣接,彬彬乎有邹鲁之风。”
与白沙祠相隔十公里的外海镇,另一个著名的陈氏家族,也因此与陈白沙结下不解之缘。外海教育办公室中心教研组组长陈绍佳告诉记者,外海陈氏来自福建莆田,尽管与陈白沙家族并非同宗,但四世祖陈泉石便与之结成世交,将其教学精神引进外海,其后陈绍裘也曾受教于白沙门下。自此,外海学风日盛,明清两朝的进士、举人超过百名。
“陈家的旗杆夹,可比有些人家里的筷子还要多。”每论及此,年逾古稀的陈绍佳总是一脸自豪,他向记者忆述家族的重教之风:外海陈氏族人读书,从来不花一分钱,用的都是祖上的地租,而且无论男女,都要供书教学:“我家共有兄弟七人,最穷的时候甚至天冷连袜子也穿不上,父亲却从未因经济困难而让我们辍学。”
外海陈氏近代教育之盛,与国民革命先驱、族人陈少白的贡献不无关系。据说,“少白”即取名于陈白沙,表达了他对先贤的仰慕。与陈白沙相似,陈少白同样情系桑梓,襟怀淡泊,常以“不要做官,要做实事”劝诫后人。辛亥革命成功不久,他便辞官归故里,从事乡村建设。
归乡之初,陈少白便立志建设“全国第一模范小学”。他亲任乡立第一小学名誉校长,带头捐资建设“梦桥校舍”。在其带动之下,当地乡亲陆续出资建成五昌、远贻、舸昌、敦睦等小学,让全乡学童免费入学,为普及小学教育打下基础。陈少白还积极筹办外海中学。上世纪40年代,由陈氏族人建立的“莘隐初级中学”,成为当时江门地区仅有的四所初级中学之一。
“陈少白身上体现出高度的社会责任感,也是外海陈氏的文化象征。”陈绍佳表示,由于教育的推动,外海人非常容易接受新事物,这有助革命思想的蓬勃发展。陈少白之后,外海陈氏不少子女纷纷投奔革命,甚至形成了具有相当规模的青年革命团体。
“从陈白沙到陈少白,爱国爱乡是他们一以贯之的精神。”吕明表示,他们既敢为人先、又务实进取,都是为了积极改变和光大自己的家乡。毫无疑问,江门陈氏族人的精神,也是广府地区、乃至岭南所有陈氏家族文化的一个缩影。胸怀桑梓之情,肩负社稷之责,让“岭南第一大姓”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壤里,开出瑰丽的文明之花。
延伸阅读
陈氏书院:古祠留芳百年
在陈氏族人留下的历史遗存中,不能忽略的是广东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装饰最精美的祠堂建筑——陈氏书院,又称“陈家祠”。该祠是由来自广东72县的陈氏族人在广州城西门外集资兴建而成。陈氏书院坐北朝南,呈“三进三路九堂两厢杪”布局。陈氏书院规整对称,主次分明,是典型的广东民间宗祠建筑,也成为当今岭南文化的重要地标之一。
据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馆长黄海妍博士介绍,陈氏书院是广东各地陈氏宗族共同兴建的“合族祠”。当时,省城官衙、学宫密布,合族祠文化亦甚为兴盛。兴建合族祠,可为族人到广州纳税、应试、诉讼、候选、候委提供临时居所。
堂堂陈氏大宗祠,为何唤作“陈氏书院”?黄海妍告诉记者一个秘密:“陈氏书院”里面根本没有“书”读,起这个名字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由于捐资兴建合族祠的各房,除同姓之外并无血缘关系,往往被政府视为违礼,从乾隆中期开始,各地政府采取多次禁祠行动。广东陈氏合族祠便得到了“陈氏书院”的雅号。
合族祠的经营模式主要是由同姓各房以“入主牌位”的方式捐出一定数目的金钱,以便将该房祖先的牌位供奉在省城的合族祠里。“合族祠类似于北方的会馆,是密切城乡关系的一条纽带,也是从乡村走向城市的一道桥梁。”黄海妍向记者指出,在近代早期城市化过程中,合族祠现象具有典型性:它为村民从家乡走进城市提供了第一个落脚点,若有人要到城市谋生,合族祠还可以帮助他们扩充人脉。直到上世纪80年代,广州城中还有不少合族祠为家乡来的亲戚提供住宿。由此看来,陈家祠无形中也成为陈氏族人为广州城市化进程留下的独特印记。
专家访谈
陈白沙学术思想
强调不墨守成规
——访五邑大学广东侨乡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刘兴邦
南方日报:明代中期,广府地区产生了唯一从祀孔庙的岭南学者陈白沙。如何从岭南移民史及陈白沙家学的角度对此进行解读?
刘兴邦:陈白沙的思想形成,与他的家族背景不无相关。今天陈白沙家族的族谱并不完整,但根据文献记载,他的家族来自河南,也将中国传统的“耕读传家”的儒家传统思想带到岭南。当时,岭南地区流行佛、道思想,陈白沙的祖父“不省世事,好读老氏书”,父亲也善吟诗作赋,喜过隐居生活,而他的母亲则崇信佛教。两种思想都对陈白沙心学的形成带来深远影响。
明中叶以后,无论中原文化还是岭南文化都处于转型时期。程朱理学已经出现教条化倾向,对知识分子造成束缚。而在陈白沙的身上完成了两方面的转型:一是从理学向心学的转型,二是从“儒学岭南化”到“岭南化儒学”的转变。在陈白沙之前,广东历代都曾产生过重要的儒家学者,张九龄就是“儒学岭南化”的代表人物。然而,广东学者仍未建立系统的儒家思想体系。陈白沙将中原文化与岭南本土实际相结合,创立了江门学派,经过湛若水的继承和发展,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岭南心学”新流派。
南方日报:陈白沙的思想与人格,对广府地区乃至整个岭南地区的文化精神有何影响?
刘兴邦:陈白沙对广府民系的影响,不仅限于思想上,他的人格精神也非常具有魅力,可谓“忠孝两全”:首先,他孝敬母亲的事迹为岭南地区树立了道德楷模;其次,他提出“士不居官终爱国”,体现了儒家思想的核心价值观,也深深影响了岭南士人;还有他尊师重道、有教无类的精神,对岭南地区也产生了重要影响。无论贵贱,“先生悉倾意授之,故天下被化者甚众”。
此外,陈白沙对岭南诗歌、书法、古琴的发展,也有不少贡献:他留下的诗歌超过两千首,屈大均说“以道为诗,自白沙始”;他独创的“茅龙笔”书法,第一个奠定了广东书法在全国的地位;他还将《古冈遗谱》传于后人,构建了独特的白沙琴学,成为岭南古琴的奠基人之一。岭南文化艺术的高度,在陈白沙身上得到了显著提升。
南方日报:近代以来,陈白沙对学术与教育的贡献,对广府人投身革命与变革带来哪些影响?
刘兴邦:陈白沙的学术思想,强调“学贵自得、学贵知疑”,不墨守成规,本身蕴含着解放思想的特征。又由于陈白沙对教育的重视,他的弟子人数甚广,遍布东南各省。经过他们的发扬,陈白沙的思想遂演变成岭南乃至华南地区的社会风气。不少江门文化名人,都无形中受到他的影响,包括梁启超、陈垣、陈享等人,皆自创体系而成一代宗师。其中,梁启超、陈垣还收藏了大量陈白沙的相关文献,足见他们对白沙之学的重视。他们共同推动了近代岭南文化的繁荣。
名人辈出
【陈恭尹】 (1631-1700),字元孝,初号半峰,晚号独漉子,又号罗浮布衣,广东顺德人,著名抗清志士、“岭南三忠”之一陈邦彦之子,清初诗人,与屈大均、梁佩兰并称为“岭南三大家”,又工书法,时称“清初广东第一隶书高手”。
【陈澧】 (1810-1882),字兰甫、兰浦,号东塾,世称“东塾先生”,广东番禺人,清代著名学者,先后受聘为学海堂学长、菊坡精舍山长。陈澧于天文、地理、乐律、算术、古文、骈文、填词、书法,无不研习,著有《东塾读书记》《汉儒通义》《声律通考》等,此外还主修同治《番禺县志》《香山县志》,参加光绪《广州府志》的纂修。
【陈享】 (1805-1875),广东新会人,蔡李佛拳创编人。陈享先后随族叔陈远护、李友山、蔡福习佛家拳、李家拳与蔡家拳,并融合三家拳艺,创编了“蔡李佛拳”。该拳特点是勇猛灵活,守则静如死水,攻则似饿虎扑食,轻灵敏捷。为南拳拳系中主要拳种之一。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陈享创立蔡李佛拳馆,并在广州、江门等处设馆30余处,弟子甚众,后渐传至港、澳及东南亚一带。
【陈垣】 (1880-1971),字援庵,又字圆庵,广东新会人,中国历史学家、宗教史学家、教育家。陈垣曾任国立北京大学、北平师范大学、辅仁大学的教授﹑导师。1949年后,任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所长。陈垣与陈寅恪并称为“史学二陈”,“二陈”又与吕思勉、钱穆并称为“史学四大家”。
(本专题参考了江门市博物馆、广东民间工艺博物馆提供的资料,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