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原稱蓢尾,聯前接後
朗美之名,亦稱蓢尾。它在沙坦(市)的旁邊,地近赤坎,背靠虎山。這是我童年記憶所能理解的周圍景象。如果走上行車公路,北上可達台城,南下就是斗山。然後,從風火角轉西,隨海邊到廣海。另外,所謂“蓢尾”,可能是它太近鹹淡水交界的汙地,小時候大人叫那是“蓢田”,在我聽來,更似浪田。
我是在槎洲村祖屋出生,也在那裡渡過早段童年。聽大人說,我們一族原本是在朗美安家,建了槎洲,便分出來。大人又說,朗美之前,我們的再上祖先原本在墩頭。所以,墩頭是前段,朗美是中段,槎洲是後段。這三段在我仍生活在中國的階段全叫“六村”。那算是“鄉”,現時轄入“斗山”,屬江門市。
但從我族幾次的遷徙歷史看,應是朗美這環,才開始了六村。源頭是墩頭,朗美是發展,槎洲是分支。同祖,同族,同姓。在地理上,同在台山。所以,這段陳氏,又與更早的新會石頭那一段,稍有區別。那是地理上的不同。那是隨新寧從新會分開而分開。新寧是台山的舊名。幾經轉接,現在是明顯兩大片。
故此,對於陳猷這支後人而言,石頭是“開枝”,朗美是“散葉”。也無不可。容易記憶。也容易分。石頭有傳說的謎團,朗美有年歲的紛擾。這都是我寫這幾篇“重新演譯這支陳氏族譜”想找出合理的答案。朗美藏了那些線索。
上圖:台山六村朗美村在沙坦市的村前入口牌坊。
二、三子三支,長房興旺
元康,作為朗美這一“聯前接後”中心的始遷祖,不但是上承(上閣東山與墩頭的同一血脈的祖先),又下延轉接這一血脈至(朗美本村與最初發展六條村及其後再擴散在周圍的多達五十多條村)的同宗同血脈後人。然而,在族譜內,他的資料不多,甚至連墓都沒有明確的“存在地點記載”,亦即是他無墓。但他不是無本之源,他在墩頭留有紀錄。他是陳七一的長子,而且,還有一弟元福繼續留在上閣東山,但元福不久便搬至村內更東部份,叫墩頭,成為新中心
關於陳元康這個人留在族譜的記錄是:始祖元康,另無別號。不過,即使無墓,及其他事,有關他的後延世次卻留下來,“祖妣趙氏”,為他生了三個兒子,他們是“信、仁、義。”又據記載,“自此朗美下延子孫分成三支”。至第三代,這“三世”紀錄是,“信(行一),康祖之长子,生以道、以德;仁(行二),康祖之次子,生以和;义(行三),康祖之三子,无嗣,姪以德继。”到第四代,“四世”計有,“以道,生贤佐、良佐、观佐;以德,生缘佐、寿佐;以和,无嗣,从姪良佐继。”若加細研,“良佐”原是長房一支。也是其後槎洲上溯源頭。過繼次子,實長房孫。若查直系血缘,「仁、义」两支,先后于二、三世后便无嗣。所有下传各支子孙均为出自过继「信」的世系。先是以德,再是良佐。
以上,這有關“第二、第三代的世次”與人名,在陳佩璿及陳遇夫先後撰譜全盤開列之前,未見其他版本出現。據陳遇夫交代,那都只是依從“高曾(我猜是指他的高祖大為、曾祖振中”所言,先由陳佩璿於清初康熙時在台城避難撰族譜記上,又陳遇夫後來在槎洲村建村之後重編族譜更是以它為據。不過,他解釋這段過程後,基於他所見早期版《石頭譜》及《提領公遺囑書》對族內相關人事及遷徙年月的複述因不符而質疑,但說“世次無誤,應是遷徙年代有誤。”
比如在更後(民國廿一年)才編寫出來的另一本《墩頭譜》,就把陳元康遷往朗美的日期說成是在“正統二年”(據史,即明朝英宗1437年)。我認為這說法有錯。理由就是,在朗美譜,我槎洲直系上溯的朗美第八代陳虛白是明確記載出生於1482年,那是由第一代陳元康開始排次的。這短短的45年間,試問出現了八代人,當然是絕對不可能。又我槎洲族直系的祖先,從陳虛白開始及其下延,代代生卒年代全部有載,父子間年距既正常又合理,也證,這遷徙年份錯。
三、二代三代,生不逢時
依循我的所作秩調,陳元康約生於1321年,那相當於接近元末至明初交替期。從他成年時起,是元順帝治下,亦是聚眾起事抗元及同時意圖角逐天下的大堆群雄舉戈而起階段,眾所周知的有,方國珍(1348);劉福通與韓林兒(1351);徐壽輝與陳友諒(1351);郭子興與朱元璋(1352);及張士誠(1353)等。雖然他們主要是在長江下游兩岸省份與蒙古軍交戰及彼此間相互吞併攻城略地。但其他的地區,也是飢民叛起,游走搶掠八方。中原人總慣性地向南向海奔亡。我猜陳元康即使是攜眷帶僕有備而來進駐朗美護田,局勢不寧,想亦不乏驚險。
陳遇夫提及的在那時期有元將月的迷失當廣東宣慰使,曾奏報稱,江南豪戶多數庇匿盜賊,宜誅為首者,獲通令執行。又更早前廣東新會有林桂方、趙良鈴等造反,打出國號“羅平”,建元“延康”,亦他調動旁邊幾省元軍夾擊,擒後伏誅,餘黨盡殺。其後又有鍾明亮亦聚眾作亂。故此,元康創業足見艱難。
至第二代信、仁、義,按上調時序,他們的成長,該在群雄的爭霸期,就無所謂誰對誰錯,勝者為王,敗者是寇,不外就是弱肉強食,誰乏力就只等被欺。如果是在稍有基業家境的氛圍下起步成長,狠勁肯定不足,能護身就不錯。同時,因為擁有,當會被搶;我估計他們承繼的產業,包括沃土水田,局部或被吞佔。這當然會影響家族的上升與下沉。而且,那還不是一個法制可賴時代。它是一段蒙古人正要走、新的漢人強者交接登台之際。亦舊去新官來,社會上下浮動。亂,是到處難免;失,是有者常態。我相信這階段,他們一定是,逐步向下滑。
筆者本人的直系血緣祖先是“良佐”。據族譜記載稱,是他把頹敗散亂被霸佔的產業重新整頓通過官司討回來,陳遇夫在《朗美譜》寫“故老相传,谓先世遭寇乱,迁徙日久,旧居田产,多为邻豪侵占。至良佐祖始清理彊界数讼,直于廷。然后旧业复完云。今按八世以上四代坟墓尽失,应是元季大乱时。而彊理旧业,适当洪永(即是:洪武、永乐)大定之秋。”(見《朗美譜》)。所以,才又另開新的景象。並是從他開始,朗美祖先有墓。以前的三代人都無,在第四代也只是他。但第五代及以後就一一列明了,甚至對墓葬風水的選擇超級認真。
四、重振祖業,永樂同期
第三代的處境,仍不算已穩定。洪武登基,明朝開端,百廢尚正待興,上下伺機而動。在我族所處這種南方的盡頭海濱,太平兩字應嫌太早,能保持生存已不錯。何況,朱元璋的戎馬慣習,並未稍停,他一方面遺兵派將北上窮追蒙古皇室,另方面是次遞鏟除曾為他建江山功臣,在他統治的三十一年裡,先有宰相胡維庸以謀反罷相,進而廢相不設,集權於他一人;繼有猛將馮勝、李善長及藍玉等因罪被殺。以親子封王守四方,任意而為施制改制。朱元璋死,其孫建文接位,竟謀誅眾叔輩,眾王奮起自保,史稱“靖難”之變;唯是他三年後還是被燕王奪去了天下。建文帝的失踪添追搜的後續。然而,成祖算是雄才,帶來穩定亦是必然。遂漸次走上永樂(1403-1424)之治。文武兼顧,治制回軌,以法止亂。
在朗美一族的發展,按年代歲數計,已是第四代了,我槎洲族直系祖先良佐就處於這時期,這是陳遇夫四百年前的推度,他在《家譜錄》“本支考”曾說,“明初永乐年间,推算应「属良佐(八世祖)时」代。”也與本文筆者這次上調年代所得相關出生年代吻合,而且,依時揣世,轉機是時。果然,據族譜的記錄,是良佐復興了已下頹被剥的朗美陳氏祖業,他以稟衙門通過打官司勝訟取回,陳遇夫在重修族譜時曾詳加描述及解釋其過程。“时予乡屡遭逼寇盗,迁徙靡常。豪族盘居。祖明敏有才识,克平内难。旧业复兴,郡邑致礼举乡宾。墓在黄田蜈蚣形。”(見陳遇夫撰《朗美譜》良佐條目)這樣的行動當然要法制受重視,社會回復安定,才容做到。在此,我討論了元明交替及明初的亂局就是兼想指出,人受所處環境的羈囚與影響,小人物往往更需自助加外助。良佐這代,振作是時,所以,在隨後的朗美世次紀錄中,良佐後代兒孫,又見與仕者交流的記載。
五、白沙寫聯,起於何世
古時,功名,是通過家中有人讀書考科舉而達到的。而它的先決條件是,務必擺脫下田之累。也只有先解決家有餘糧,才足以讓子弟十年寒窗,近儒傍貴,躍升龍門。朗美的第四、第五、第六代先輩,比如我族中的陳輝、陳璉、陳範,就是徘徊掙扎在這階段,他們一面埋頭讀書,一面廣交名士研磋。最明顯的交往是與那時期的祖籍廣東新會的大儒陳獻章,人稱白沙先生,他創嶺南學派。
族譜留言,陳璉與陳白沙熟諾,除家中有他的墨寶,還為我族寫下連字班派詩句,用作為後人下延的排資世次。至今仍廣為六村陳氏沿用的“祖德赐光裕,明廷擢茂良;学宜宗孔孟,华国以文章。”就是這樣而來。而“璉,字廟器,輝翁長子也。居朗尾之東籬。因號曰東皋。為白沙陳公甫先生所識重,藏其裏墨蹟最多,以亂故散失。”不過,他自身則沒有功名。又應是他,闖開門路,為年青輩添書倡讀,安排培養書香下代。故我族隨後祖輩有振中取名“仰皋”,信是對他表示祟敬。又直到第九代大為,才臻身“本邑儒学生”,繼有第十代振中“举乡宾赐冠带”、第十一代燕垣“广州府儒学生”、第十二代佩璿“(明朝)南海县学学生”,他就是建槎洲村解元陳遇夫之父,陳佩璿逝世於清康熙五年。
另外我查陳白沙的生卒年份,是1428年至1500年,那是明朝英宗之世,英宗曾經歷過土木堡被擒,又放回然後奪門復位;其間還因而誅殺了于謙,且不談他所做對錯,倒使白沙無緣科舉,屢考竟然屢落空,皆因有王振當道。我族陳璉約生於1436年(按照上調秩算),與白沙先生相距僅幾年,剛好是族譜所說相關事。他與白沙唱遊,或拜在其門下,很可能是嶺南學派一員。更重要是,他的兒子陳範,又名存規,秩調1459年生,他的孫子虛白,實載1482年生,而且自陳虛白以下,朗美眾人生卒有載。這也引證,朗美世次上調是又對又合理。
六、存規有墓,伏虎吐玉
陳範,又名存規,是朗美族前段世次中最後一個沒在族譜內被注明出生年份的。但他的存在,卻又廣為流傳,不因他的什麼成就,而是他的山墳墓葬。範,是陳璉之子,虛白之父,我把他上調在1459年出生,《朗美譜》載,“諱範,字存規,皋祖之長子也。終於某年十月二十五日,葬於赤坎村後山「伏虎」形。生五子,真泰、真寧、真惠、真美、滿寶。”次子真寧,就是虛白。他突出的原因是那座「伏虎」墓。在流傳中,它被譽為“伏虎吐玉”墓,使後代出功名。
我在2010年回槎洲村探訪時也隨族人特別去查看過。它在赤坎的虎山坡,已是蔓草叢生,幾乎找不到了。從那下望,在細細的一條淺涓流之後,有大石塊穩約在細竹林間,再過去是現時「赤坎中學」大樓。族人指出,大石塊,稱作玉,墓就在虎山腰一個位置。因為不懂風水,講不出所以然。皆因,它只留下一塊新修過的石碑,並寫上一九九九年重新豎立。那之後又十年,就沒人去除草。
小時常聽大人談及,這墓不是原葬,是佩璿時移葬。據稱,他非常信風水,供養一堪輿師。曾為此觀察了幾年,才決定了選為祖墳。就因為這位堪輿師遲疑不決那一塊地是“伏虎吐玉”,還是“餓虎噴泡”。這的確差異大。亦關乎到禍福。後來終選定了,遂安排去立墓。為何挑選了這位早幾輩陳範祖先,沒有明言,也沒記載。但傳說中,堪輿師曾一再交代,若然下葬完事之後,臨時發現任何失誤,千萬別再回去糾正。在歸途中,有婢女點算盛物的竹籮,驚覺缺一,遂私下潛回去墳前尋找,穩約尚見。它不是被泥遮蓋,是群蟻蠢集其上。婢女急忙趕清群蟻,取回竹籮喘跑歸隊。此事沒告主人,都認為事已了。不久麻煩先來。
其實,也不一定與山墳風水有關,而是,接皇令當地村人棄屋北遷。這包括陳佩璿一家及族內陳氏其他人。按規定離海內徙四十里,這變動導致族輩大傷亡。妻離子散有之,家財沃田盡傾。陳佩璿與妻兩年後亦在台城病逝。陳遇夫年幼隨姊寄居其梅姓夫家,平日放牛,牆外聽學。後為私塾教師賞識,並說服他改姓參選。因而舉秀才,其後中解元,都叫梅遇夫。有功名,要祭祖。陳遇夫在梅氏祠堂再遇見當年堪輿師,後者勸他回復陳姓,返回朗美,補拜陳祠。據他預言,這是大損然後大興的變奏局。就因動土和下葬前後曾犯錯。是耶非耶,如今誰信。這段故事盛傳不衰,是因還有其後事實,陳遇夫的獨子陳瀚亦中解元,同享“父子解元”美譽,更錦上添花是,陳遇夫之曾孫陳瀚孫陳司爟中清嘉慶進士。
七、佩璿遺墨,反映變故
墓主存規(範)的兒子是陳虛白。槎洲村有陳虛白祠。唯獨是他移自朗美,我亦不知箇中緣故。陳虛白在朗美譜的意義,在於自他以後詳記生卒。從我血緣直系上溯,名號年份俱在祖先,他所處年代是1482-1539;其子大為,生卒是載1517-1554;其孫振中,生卒是載1544-1621;其曾孫是燕垣,生卒是載1589-1632,他是佩璿之父,陳遇夫的祖父。這都應該沒什麼可以質疑的。再回看朗美的這段整體,由元康至遇夫是十三代,若加上閣東山里墩頭村那前幾代,由從善至遇夫,合計是十七代。或說,陳瀚也是在朗美出生的,再添上他,合計是十八代。
然後,是陳遇夫與陳瀚他們父子搬去槎洲建村開族。就留待下篇續談。事實與傳說,回憶與沉思,在此知無不言,都為留作記錄,好讓後人有所循索。
陳佩璿作為我族朗美與槎洲的轉折點,有既美麗又哀傷的往事,有說風水與奮鬥的互動;而他本人,撰文兩篇至今流傳。一篇是《紀變錄》;另篇是《族譜志》。紀變錄,記載在他那段時期,朗美如何對抗流寇,組團自衛,過程紛呈,是難得的一份明清兩朝交替時台山地域掠亂的貧者與富者的對壘參考文獻。族譜志,其內容與主要作用,是羅列世次與人名,在為族內後世人不忘祖源的一份憑記憶簡錄下來的各支祖先清單。它也為陳遇夫其後撰寫《本支考》提供了基本材料及追查的線索。最明顯是,追加《石頭譜》曾缺的中間三代。它的缺憾是沒有足夠的人事描述與準確的年代交代。但,這同是其他各族的各支撰譜慣習。
至此,有關朗美祖輩歷代遺事就說這些。我認為這是一次合情合理的與上調年份相關的歷史背景推演,也滿意我彷彿淺釋了前半段祖輩年份上的難題。
陳天璇 識(美國松石居書坊,2022年1月25日)